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088章 (1)

關燈
王夫人匆匆回到榮禧堂,卻並不回房休息,而是徑直走到了後頭賈蘭的房中。

按說身為二房唯一的嫡孫,賈蘭應該是整個二房最為金貴的人。可事實卻並非如此,賈蘭雖常年住在榮禧堂裏,房間卻在後頭的抱廈處,一如賈母之於三春。不過,身為整個榮國府最好的院子,哪怕是抱廈,也不算差。且跟三春每人只一個房間不同,賈蘭同他的奶嬤嬤和諸丫鬟是住在三間抱廈裏頭的。

“蘭兒如何了?”

此時賈蘭的房內除了他的奶嬤嬤和兩個丫鬟外,還有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金釧。因而,王夫人一進來就去瞧金釧,可金釧聽了這話卻不由得雙膝著地,向著王夫人死命的磕頭。

“我在問你話!”王夫人惱了,她比任何人都想叫屈。半個月前,她得知賈蘭出喜後,就決定親自陪著。可誰能想到,寶玉竟也跟著出喜了。孫子自然沒有兒子來得重要,王夫人只叮囑奶嬤嬤和丫鬟們仔細照顧著,又特地將金釧留了下來幫襯。本以為如此一來就安然無恙了,卻萬萬不曾想到,昨個兒她從榮慶堂歸來,看到的卻是金釧帶著人齊刷刷的跪在她的跟前。

賈蘭的病情自是已痊愈了,卻因為照顧不周全,面上破了兩個大水泡。王夫人過來瞧時,賈蘭人還是有些昏昏沈沈的,面上那兩個血淋淋泛著膿水的圓形傷口觸目驚心。偏一個在下顎處,一個在左眼和眉毛之間,竟是想遮掩也沒了法子。

王夫人當時就嚇得軟倒在地。

倒不是單純的害怕傷口,而是她及時想到了本朝科舉的慣例。跟王熙鳳不同,王夫人當姑娘的時候,也確是大字不識一籮筐,可她嫁的卻是一個迂腐的書生,且長子還走上了科舉之路。因此,在某些常識方面,她卻是要比王熙鳳懂得多。

破了相的人,是沒法參加科舉的。

這個想法一冒出來,王夫人只覺得天旋地轉。憑良心說,她是更為心疼幼子寶玉,可她對賈蘭並沒有任何惡意。那到底是她唯一的孫子,是她長子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!往日裏的冷漠,是因為她每當看到賈蘭,眼前都不由的浮現出了長子的音容笑貌,且跟李紈不同,李紈的出現只會惹她厭惡,可賈蘭……

心疼,自責,難堪,逃避!

她壓根就不敢靠賈蘭太近,可饒是如此,她也從未想過要毀了這個孫子!一想到前些日子賈政對賈蘭毫不掩飾的誇讚,王夫人整個人就好似從冰水裏撈起來一般,當時那種又是自豪又是哀慟的情緒,這時候卻變成了滿滿的驚恐!

她完全無法想到,倘若賈政知曉了此事,會有何等激烈的反應。也許,會直接休棄了她罷?

捂著心口,哪怕已經過了一夜,王夫人依然能感覺得到昨個兒的驚恐和絕望。當下,她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的投向了金釧,仿佛恨不得在金釧面上掏出幾個窟窿來。事實上,若是毀了金釧能夠讓賈蘭覆原,她絕對會親自動手的。

手裏的佛珠快速的轉動著,王夫人心下的膽寒一點點散去,留下來的卻是滔天的恨意。

“金釧,我是多麽的信任你,若非如此,也不會把蘭兒托給你照顧。結果呢?你竟是這般報答我的?不用再尋借口了,蘭兒年歲小,不懂事兒,你也不懂嗎?說甚麽水泡是他自己撓破的,可我難道沒有叮囑過你,要用軟棉布條子綁住他的手腳?罷了,多說無益。”

王夫人死死的掐著繞在手腕上的佛珠,這串佛珠還是當年賈珠病逝之後,她夜夜無法安眠,才特地托人從高僧處求來的。這幾年來,王夫人也確是每日裏都會念幾遍佛經,久而久之,倒是養成了在緊張不安時捏著佛珠的習慣。

可如今,她不是緊張不安,而是滿腔的怒火無法發|洩。

她的孫子,她長子留下的唯一血脈,竟是在她不知不覺中被人給毀了!偏生,這所有一切的後果還必須由她本人來承擔,這讓她如何能夠坦然接受?甚至她都不知曉,到底是應該心疼孫子,還是更心疼自己。

“太太,太太!”金釧滿臉淚水的跪爬到王夫人腳邊,每喚一聲,就向著王夫人磕一個頭。沒一會兒,她的額頭上就已經是血跡斑斑,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。

“滾!給我滾出去跪在外頭!”

金釧不敢多言,甚至連起身都不敢,就這樣雙膝著地一步一挪的爬了出去。而此時,除了金釧以外的奶嬤嬤等人,也跪了下來,卻沒人敢發出丁點兒聲音,只因王夫人最厭惡旁人的求饒哭喊聲。

房內一片死寂。

<<<

晌午過後,奉命出去打探消息的紫鵑,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回了院子。院子裏候著的小丫鬟們皆嚇了一跳,原坐在廊下剛伺候王熙鳳用完午膳的豐兒忙不疊的跑了上去,輕喚道:“姐姐這是怎的了?”

“奶、奶奶呢?”明明如今才剛九月,秋老虎都還不曾過,紫鵑卻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,面色更是慘白如紙,唇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。

豐兒湊上前來才發覺紫鵑這模樣,當下就跟著有些慌亂了:“奶奶方用了午膳,說是消了食就歇下。”

“我去尋奶奶。”紫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堂屋裏去,還差點兒被門檻絆了一跤。不過總算安穩的進了門,自個兒打了簾子進到了內室,“奶奶……奶奶,金釧她沒了!”

院子裏的響動,王熙鳳是略有耳聞的。可饒是知曉紫鵑過來了,也不曾料到紫鵑竟會帶來這麽一個消息。

“沒了?甚麽叫做沒了?”冷不丁的,王熙鳳想起了前世金釧最終的歸宿卻是投井而死。難道,這一生她也如此?

卻聽紫鵑噗通一下跪倒在地,帶著濃濃的哭腔道:“奶奶不是讓我去打聽消息嗎?旁的尚不曾知曉,我卻聽說,早先二太太罵了金釧一頓,讓金釧跪在榮禧堂人來人往的過堂裏,結果等二太太氣消了,卻發覺早已沒了金釧的人影。再讓人四下去尋,卻聽說、聽說……”

“到底怎麽的了?”

“金釧她投井了!”紫鵑的聲音是滿滿的哀傷,卻並不敢真正的落下淚來。像她們這等賣了身的下人,首先是主子們的奴才,其次才能勉強算個人。別說只是個打小一道兒長大的好姐妹,縱是親爹親娘沒了,也不能在主子跟前落淚,免得遭了忌諱。

投井……

紫鵑的話,王熙鳳只註意到了這麽一個詞。金釧,果然一如前世那般,最終都落了個投井而亡。難道這真的是宿命?可即便如此,為何會提前了那麽多年?金釧到底是為了甚麽?

“人怎麽樣了?”王熙鳳好半響才吐出了這句話,心下卻是不抱任何希望的。府中的水井是個甚麽情形,她這個管家奶奶能不清楚?且不提前世的結果,單是那井的樣兒,一旦人下去了,想要再上來,多半都是沒氣了的。

“說是被撈起來了,已經沒氣了!”紫鵑忍不住側過身子,背過臉不讓王熙鳳看到她眼裏的淚珠。其實,她同金釧也就年幼時的那幾年交情,真要算起來,其實並不怎麽深。可眼瞧著前些日子還好端端的人,今個兒就突然沒了,難免會有種兔死狐悲的哀傷。

金釧往日裏可比紫鵑更為得臉,榮國府四大丫鬟,分別是賈母跟前的鴛鴦,王夫人跟前的金釧,王熙鳳跟前的平兒,以及寶玉跟前的襲人。紫鵑原以往想著,待平兒一出門子,假以時日,她定能替了平兒。可還不等她成為像平兒那般體面的大丫鬟,金釧竟是……

又聽王熙鳳問道:“太太呢?她是怎麽說的?可還曾打聽到旁的消息?”

紫鵑極快的瞧了王熙鳳一眼,見她面上只有嘆息並無任何悲傷,不禁悲從中來,偏還不能表現得太過於明顯,只道:“並不知曉太太如何了,只聽說太太一直守在蘭哥兒房裏,除了中途攆了金釧出來外,仿佛並無旁的事兒。”

攆了金釧出來嗎?王熙鳳原是端坐在炕上的,聽了這話,忽的整個人如同洩了氣一般,頹廢靠在了後頭的厚墊子上,半響才道:“紫鵑,我知曉你心裏頭不好受,可這事兒……你去拿二十兩銀子,回頭悄悄給了金釧的爹娘罷,也不消提我,只說是你們幾個要好的姐妹們湊的。”

“是。”紫鵑忍不住想要落淚,又生生的把眼淚逼了回去,問道,“奶奶可還有旁的吩咐?榮禧堂那頭,只怕這會兒很難打聽出消息來。”

“你下去歇著罷。”

紫鵑彎腰低頭急急的退了出去,直到出了正堂才用手背飛快的抹了一把眼淚。一直守在廊下的豐兒見狀,忙喚了個小丫鬟替她,她則是拉著紫鵑,快步往偏廂房走去。自打平兒出門子後,紫鵑就搬到了平兒屋裏,至於豐兒如今則是同小紅住在一個屋裏,也算是互相照應著。這會兒,豐兒恐被旁人聽到話,因而徑直去了紫鵑房裏,關了門,卻開了窗。

“姐姐這是怎的了?好端端的怎麽會往奶奶跟前哭去?可是家裏人出了事兒?縱是這樣,也該先告了假,怎的……”

“我哪裏有甚麽家裏人,早些年爹娘就沒了,那些親眷也早已不再聯系。”紫鵑又要落淚,好在這會兒是在她自己的房裏,倒也無甚關系,因而索性拿了帕子邊哭邊道,“好妹妹,我原還當是你心裏怨我,如今聽你說了這話,我才知曉你是拿我當自己人看的。我也不是故意想要搶了妹妹的差事,實在是奶奶向老太太要了我,我也是聽主子的。”

“好了,誰讓你說這些了?我這人有多大本事,自個兒還能不清楚?叫我管管院子裏的事兒,同小丫鬟老婆子打打交道倒無妨,可在主子們跟前,原就不自在,姐姐來了才是最好的,若不然平兒姐姐走的不安心不說,只怕回頭我還惹出事兒來,倒是給奶奶添了麻煩。”豐兒也拿了帕子替紫鵑拭淚,“可姐姐這到底是怎的了?奶奶兩個月來脾性倒是好了許多,可你也不能這般呢,萬一惹惱了奶奶,可有苦頭吃!”

紫鵑一聽這話,又是一通哭,好半響才勉強將方才之事說了出來,卻是聽得豐兒楞在了當場。

說起來,紫鵑等人還勉強可以說是跟金釧一道兒長大的,可豐兒卻並不在內。事實上,豐兒既不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,也不是榮國府的家生子,她是小時候被爹娘賣到了榮國府裏,因行事還算穩當,被平兒看中,從灑掃的小丫鬟撥到了王熙鳳這院子裏當個二等丫鬟,慢慢的,也就爬了上來。也就是說,豐兒同金釧半點兒不熟,頂多也就是打過幾次照面罷了。

“二太太跟前的金釧姐姐?唉,那卻是一個伶俐聰慧的姐姐。說起來,我也有好長一段時日不曾瞧見她了,原不是說她留在榮禧堂裏照顧蘭哥兒,怎的今個兒就……”

紫鵑只是低頭抹著眼淚,並不答話。豐兒索性不提這事兒了,轉而同紫鵑說起了旁的,如此一來,紫鵑倒是平靜了不少。

“好妹妹,今個兒謝謝你了。方才奶奶讓我拿了二十兩銀子予金釧的爹娘,我先過去了,免得他們因著沒銀兩草草葬了金釧。”

“姐姐等等。”豐兒見紫鵑的情緒確是平靜了許多,忙趕在她之前起身去外頭喚了個小丫鬟打盆水來。待紫鵑凈了面,豐兒又拿了脂米分替她在眼睛四周細細的遮掩了一番,直到看不分明了,才住了手,“這般就好了,姐姐記得,回頭可千萬別在人前落淚。咱們奶奶倒也罷了,左右不過是挨頓罵,只怕榮禧堂那頭……”

豐兒並未把話說完,紫鵑卻是聽明白了,當下感激萬分的向著豐兒點了點頭,又去了王熙鳳屋裏的外間,開了平日裏放零碎錢的匣子,取了戳子稱了二十兩銀子,拿帕子包好了揣在懷裏,匆匆的離開院子。

這一去就是大半個時辰,待回來後,紫鵑掐著點兒進了王熙鳳的屋裏,伺候王熙鳳起身梳洗,又趁著這機會替金釧爹娘感激了一番:“……聽奶奶吩咐的,沒敢說是奶奶賞的銀子,只說是我們幾個要好的姐妹湊的。沒見著她爹,她娘已經哭得暈過去好幾回了,她妹妹如今還在榮禧堂裏擔著二等的差,並不曾回家,我予了銀子,她娘強撐著起身給我磕頭,讓我避了開去。”

“唉,也是個苦命的。”王熙鳳輕聲嘆著氣,方才她雖說是按著以往的習慣小睡了片刻,可心裏頭擱著事兒,哪裏能睡得著?無非就是闔眼躺著,思量著這其中的事由。

瞧了一眼鏡中的自己,王熙鳳有時候總覺得眼前的事兒不大真實,甚至有一種閉眼睜眼之後,又回到前世的錯覺。

前世,金釧投井死了,今生也是如此,那其他人呢?所嫁非人的迎春,被逼和親的探春,出家為尼的惜春,還有那早逝的林妹妹……

“紫鵑,你也別太難過了,金釧這也算是走得幹凈走得利索。你是個聰慧的,榮禧堂裏的事兒,縱是我不說,只怕你也猜到幾分罷?昨個兒,小紅說的話,你可是聽到了?無妨,這本也沒甚大不了的,知便知了,我不怕你。只是金釧,她的氣運不好,二太太去照顧寶玉了,她身為二太太跟前的大丫鬟,又被委以重任,自是要將蘭兒照顧妥當了。如今,蘭兒出了事兒,甭管究竟是誰的過錯,她卻是逃不過的。”

王熙鳳也不知曉她這話到底是向著紫鵑說的,還是在自我安慰。金釧兩世都是投井而亡,起因卻大不相同。唯一巧合的是,她都是被逼得走投無路。前世的事兒暫且不提,單說今生,二房嫡孫出了事兒,這樣的過錯就不是她一個小丫鬟能夠承擔得起的,拿命去填是最好的結果。

“別說是金釧了,這事兒就是我攤上了,只怕也要被揭掉一層皮。如今我只慶幸,當初讓大太太幫忙照顧蘭兒時,因著大老爺的阻止,沒能成。這事兒若是成了……也許金釧倒不至於沒命,可大太太,也許還有我,甚至大老爺、璉二爺都要惹上一身的是非!”

“奶奶,金釧對二太太絕對是忠心耿耿的,更不可能存了心去害蘭哥兒。她不敢的,她不會的!”紫鵑忍了又忍,終是沒忍住替金釧辨了兩句。可幾乎同時,她就拿手捂住了嘴,一臉的驚慌失措。

“別怕,我不會罵你的。”王熙鳳打量了一番鏡中的自己,見已經妥當了,索性起身拍了拍紫鵑的胳膊,淡笑道,“有一句話你說對了,這就是命。你以為二太太不知曉金釧是無辜的?不過就是尋個替罪羔羊罷了。說起來也好笑,只怕二太太也不曾料到,金釧竟會有這般大的氣性,直接投井一了百了。”

“奶奶的意思是,二太太並不知曉金釧會投井?”紫鵑楞住了。

“那是自然的,你當二太太是甚麽神仙人物,竟還能算到這一層?只怕她不單沒料到金釧會投井……”王熙鳳的聲音愈發輕了,紫鵑側耳聽了一會兒,楞是沒聽清楚她後頭的話。好在半刻後,王熙鳳又換了語氣,朗聲道,“走,咱們一道兒去尋老太太,只怕這會兒老太太還被蒙在鼓裏呢。”

何止蒙在鼓裏。

榮慶堂裏,一切照舊,賈母小憩醒來,讓寶玉陪著用了點心,隨後便笑看著寶玉同湘雲玩鬧鬥嘴,直到王熙鳳帶著紫鵑過來。

“鳳哥兒來了。”賈母笑瞇了眼睛,向王熙鳳招了招手,“怎的不將巧姐帶過來?這不,你寶兄弟方才還惦記著呢。”

王熙鳳頂著寶玉期盼的眼神,目光卻只落在賈母身上,先是行了禮,才緩緩的道:“老祖宗,巧姐還在院子裏歇覺呢,我今個兒……璉二爺他又作幺了,老祖宗您可得為我做主!”

賈母楞了一下,見王熙鳳悄悄的同她眨眼,遲疑了片刻後,看向寶玉道:“寶玉,今個兒天氣不錯,要不然你帶著雲兒往園子裏去逛逛?放心罷,若是你老子回來罵你了,你讓他來尋我。”

寶玉看了看賈母,又瞧了瞧王熙鳳,旋即笑著點頭應了,伸手去拉史湘雲,不多會兒倆人就帶著幾個丫鬟婆子離開了榮慶堂。

“鳳哥兒,到底怎的了?璉兒今個兒竟是這般早就回來了?”

“沒有璉二爺的事兒,是太太那頭……”王熙鳳見屋裏除了自己和賈母外,也就只有紫鵑和鴛鴦了,當下松了一口氣,湊到了賈母跟前,低聲道,“早一會兒,紫鵑聽人說,太太屋裏的金釧沒了。”

賈母:“……沒了?”

“具體怎麽回事兒,我也不大清楚,只知曉人沒了,就在方才不久前。紫鵑同幾個丫鬟湊了錢,恰好被我聽著了,喚來一問才知曉了這事兒。老祖宗,若只是個小丫鬟沒了,我也不會特地來這兒汙了您的耳朵,偏先前,我記得二太太往這兒照顧寶玉來了,金釧卻是留在榮禧堂裏伺候蘭兒的。”

“對!”賈母霍然變了臉色,她也想起了這事兒,“丫鬟沒了就沒了,蘭兒呢?蘭兒如何了?莫不是他先前出喜傳了那丫鬟?這到底如何了?鳳哥兒,你趕緊讓人將你太太喚來,同我好生說說,蘭兒究竟如何了!”

“老祖宗莫著急,我卻是想著,蘭兒未必會有事兒。這丫鬟沒了,賞點錢財衣物,也就把事兒掩過去了,蘭兒哪怕是出了丁點兒大的意外,那也是天大的事兒。二太太可不是那等子糊塗的人。”

“都到這會兒了你還替她說話!”賈母氣得將手裏的拐杖狠狠的捶地,好在她及時想起若非王熙鳳特地趕來通風報信,只怕她到如今還被蒙在鼓裏,當下對王熙鳳的氣倒是消了,可心裏頭卻是更憋悶了。

“老祖宗您可千萬別著急,唉,都怪我,都怨我,就該打聽清楚了再來告訴您,可偏生榮禧堂的丫鬟婆子都被拘了起來,我也是打聽不到消息,這才……”

“走走!我老婆子也沒有老到走不動道的份上,鴛鴦,還不快扶我去榮禧堂,我要親眼看看我那可憐的曾孫兒,這會兒到底如何了。走!”

賈母雖早已卸了管家權,可她到底是有誥命的老封君,別說鴛鴦這個當丫鬟的,就是王熙鳳,在賈母打定主意後,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跟隨在後頭往榮禧堂而去,並不敢發一言。

榮慶堂離榮禧堂近得很,繞近路走過堂的話,也就一盞茶的工夫就到了。不過,以往沒甚麽人的過堂裏,如今卻是守了兩個粗使婆子並一個二等丫鬟,一見賈母等人過來,皆紛紛跪倒在地,卻並不讓開。

這一次,王熙鳳卻不曾強出頭,而是低著頭落後了賈母三兩步,見賈母被擋住了去路後,也只是立在一旁學了邢夫人往常的模樣,假裝自己是個擺件兒。

“反了!真是反了!”賈母恨恨的搗了手裏的拐杖,只是她這話聽著卻不像是沖著擋路的下人說的。可饒是如此,倆婆子並一丫鬟,也嚇得渾身戰栗不已,沒等賈母再說旁的話,就不由得將身子挪開了。

賈母沒工夫同下人們計較,走過過堂,就往榮禧堂後頭的抱廈而去。

看到這一幕,王熙鳳目光微閃。賈蘭住在榮禧堂後頭抱廈一事,王熙鳳自是知曉的。事實上,自打她生下巧姐出了月子後不久,就開始幫著王夫人處理家事。那會兒,她幾乎是日日都待在榮禧堂裏,又怎會不知道這裏的房間安排?可因著賈母從不往榮禧堂來,她還當賈母並不知曉此事,如今看來,她還真是夠白目的。試想想,若非賈母的默許,王夫人如何敢光明正大的漠視賈蘭?且李紈在進西面偏院前,可是一直在賈母跟前伺候的,只怕李紈也曾為自己的兒子抱屈過,卻不曾得到賈母的援手罷?

真是好一對婆媳!

“老太太,您怎麽過來了?”抱廈處,王夫人聽著廊下丫鬟的驚呼聲,趕忙走了出來,見真的是賈母過來,慌得手足無措。

“我來瞧瞧蘭哥兒。”賈母淡淡的丟下這句話,擡腿便往裏頭走去。

王夫人有心想要攔住,可終究沒這個膽子,一瞥眼卻瞧見王熙鳳跟在後頭,趕忙緊走兩步,低聲道:“鳳哥兒,這是怎麽回事兒?老太太怎麽會……”

“姑母,金釧投井死了,您可知曉?”王熙鳳並不正面回答,而是提起了金釧之事。

登時,王夫人面色大變:“你胡說甚麽?哪裏聽來的閑言碎語,沒這樣的事兒!”

“我的好姑母喲!都到了這會兒,您不仔細想想如何回老太太的話,瞞著我是作甚?左右不過死了個丫鬟,我還能替她跟您討公道不成?跟您實話說了罷,老太太壓根就不在意那金釧,可金釧原是伺候蘭兒的,這不,老太太惦記蘭兒,才……”

“蘭兒,我的蘭兒,你這是怎的了?蘭兒!”

王熙鳳的話尚未說完,屋裏就傳來賈母的一陣陣喚聲。再瞧王夫人,卻是面色慘白如紙,倒是同早些時候紫鵑的臉色有的一拼。王熙鳳見她的身形有些晃悠,忙上前攙扶了一把,朗聲道:“太太您沒事兒罷?是不是日頭太高了,您熱著了?快快,趕緊去請大夫來!”

“我……”王夫人只說了一個字,就自動自發的住了嘴,任由王熙鳳高聲喚丫鬟去請大夫,她本人則是兩眼一翻,軟軟的癱倒在地。

一時間,裏頭賈母的悲切聲,加上外頭王夫人的忽然“暈厥”,榮禧堂再度陷入了兵荒馬亂之中,好在王熙鳳是個能耐的,沒多會兒就讓人將王夫人送回了自己的屋裏,又恐旁人照顧不周,讓紫鵑在王夫人跟前守著。王熙鳳這回倒不怕沾染上事情,左右王夫人那是裝的,鐵定無事,而紫鵑雖替金釧感到不值得,卻不會傻到向王夫人出手的。

忙活了足足一刻鐘,王熙鳳才再度回到了後頭抱廈處,一進門,就看到賈母沈著臉坐在外間,身畔除了立著的鴛鴦外,腳邊還跪了一排的人。

“老祖宗,蘭兒怎的了?屋裏可有伺候的人?對了,我記得先前恐榮禧堂這邊忙不過來,我還尋了您跟前兩個穩妥人往這兒來了,卻是一直不曾瞧見。”

“哼,這不就在這兒嘛!鳳哥兒你倒是個好的,卻沒料到奴才裏頭也有反水的!”賈母冷哼一聲,語氣裏滿是森然的寒意。

這話,聽在王熙鳳耳裏倒不算甚,落在底下的丫鬟耳中,卻何止誅心。當下,幾個丫鬟拼命的向著賈母磕頭,許是因著恐懼,幾人都是往死裏磕的。沒一會兒,就磕得一頭一臉的血,甚至還磕暈過去了兩個。

“王氏如何了?”賈母壓根就不在意底下的丫鬟是死是活,甚至連個眼神都欠奉,只向著王熙鳳問道。

一聽賈母這等稱呼,王熙鳳面色也略微變了變,只道:“太太暈過去了,我讓人去前頭通知管家,想來再過一會兒,大夫就該來了。”

王熙鳳自是個乖覺的,只說暈了,也不提旁的,更不會妄自斷言。如此一來,哪怕事後賈母知曉王夫人這純粹就是裝的,也不會尋王熙鳳的麻煩,畢竟她可不是大夫,哪裏就能分辨得出來,王夫人到底是真暈還是假暈。

“哼,早不暈晚不暈,偏就我來了,她暈了。這算是甚麽意思?難不成還是我將她氣暈的?”

這話可沒法接,王熙鳳只是訕訕的笑著,滿臉的為難。

好在賈母原就沒想過為難王熙鳳,在沈默了半響後,賈母吩咐道:“鳳哥兒,你讓人將蘭兒的東西歸整出來,只消帶上如今在用的,旁的無需準備,待會兒就送到我那兒去。”

“老祖宗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哼,你太太暈了,天知曉要幾天才能醒來。縱是醒來了,若是同上回那般,一病就是一兩月的,那要如何是好?左右我還沒有老到不能動彈,索性將蘭兒挪到我那兒去。”賈母冷冷的道。

王熙鳳抿了抿嘴,似在考量著甚麽,直至賈母說完後,才勉強笑道:“老祖宗願意親自教養蘭兒,那是蘭兒的福氣,想來就算太太知曉了,也是極為樂意的。”

賈母聽了這話,面色微微舒緩了一些,忽的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精力不濟無法撫養巧姐的話,登時僵硬了一下,好半響才向王熙鳳解釋道:“鳳哥兒,我也不是不願意親自教養巧姐。巧姐是個好的,可蘭兒……你就當憐惜他年歲尚小就沒了爹罷。”

“老祖宗說的這是甚麽?巧姐哪兒能同蘭兒比?再說了,巧姐多大呢,如今還在吃奶,夜裏頭還要哭鬧,縱是老祖宗願意養,我還怕她饒了老祖宗的休息。倒不如等將來寶玉成親了,巧姐也大了,我再讓她去老祖宗跟前,好生學上幾招。”

“好好,就按你說的辦。”

“那如今,老祖宗您就先回了榮慶堂?這裏的事兒就交給我罷,只是榮慶堂那頭,怕是還要收拾收拾。好在蘭兒年幼,縱是雲妹妹養在老祖宗跟前,也無需避諱甚麽。”

“嗯,那我先帶著蘭兒回去,雲兒……他們本就不是一個輩兒,沒得計較那麽多。”賈母讓兩個婆子拿藤屜子春凳擡了賈蘭走,動作雖小心,也往賈蘭身上蓋了一層小薄被,卻仍是被王熙鳳看了個正著。

王熙鳳倒抽了一口涼氣,哪怕賈母等人去了許久,她也沒能緩過神來。

最終還是底下跪著的丫鬟們忍不住哭了出來,王熙鳳猛地驚醒,狠狠的剜了她們一眼,口稱:“哭!誰準沒有哭的?一個個也不知道是怎麽做事的,幾個人看著一個孩子,竟能鬧成如此?我看都是主子們太和善了,倒是慣得你們弄不清楚誰是主子誰是奴才!”

說罷,王熙鳳也不管那幾個丫鬟的反應,直接拂袖離開。不過,她卻並未離了榮禧堂,而是又喚了個小丫鬟,讓尋出幾件正當季節的貼身衣裳。至於旁的被褥之類的,榮慶堂絕對不缺,外頭衣裳估計在短時間內也用不著,況且這一季的衣裳應當也快做好了,到時候直接讓送去榮慶堂即可,倒是容易。

吩咐完了這些事兒,王熙鳳徑直回了王夫人房裏,大夫倒是尚未到來,王夫人卻是一副暈迷不醒的模樣,額上還放著帕子。

王熙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,索性這會兒屋裏只有一個紫鵑,王夫人又是閉著眼睛的,倒是不怕給旁人瞧見。略緩了緩氣,王熙鳳勉強笑著道:“姑母您感覺如何了?我已經將老太太勸回去了,如今只有我和紫鵑在。罷了,紫鵑你先出去,記著將門戶看住,若是來了擋不住的人,好歹記得喚一聲。”

紫鵑輕聲應著,轉身出了內室。

“鳳哥兒。”王夫人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,總算是放心的睜開了眼睛,看到確實只有王熙鳳一人,才算長出了一口氣,道,“這事兒怎就變成這般了?鳳哥兒你同我好生說說,到底怎的一回事兒?”

“姑母,您問我,我又去問誰?我原好端端的正在歇午覺,睡得迷迷瞪瞪的,卻是聽到窗棱下頭傳來一陣陣哭聲。您說這晦氣不晦氣?氣得我午覺也不歇了,直接將外頭的丫鬟喚進來好一通責罵。結果呢?她們竟同我說,姑母您屋裏的金釧沒了!我當時都被嚇懵了,也懶得罵她們了,只趕緊往榮慶堂去,就怕有人拿這事兒沖撞了老太太。”

“不過就是死了個丫鬟,你也忒沒成算了!”王夫人聽到這裏,是又氣又急,只這會兒她也實在是沒精力同下人們計較了,因而只埋怨王熙鳳沒成算,竟是驚動了賈母。

王熙鳳自是要喊冤:“這怎的能怪我?我這不是想去瞧瞧老太太可安穩。哪兒想到,老太太忽的就提起了蘭兒,我能說甚麽?就想著,與其讓金釧這事兒沖撞了老太太,還不若讓她去瞧瞧蘭兒。就算蘭兒是出喜病了的,可老太太早就出過了,怕甚?可……姑母您也真是的,出了這樣的事兒,就不知曉派個人來支會我一聲,弄得我只想著掩了金釧的死,沒曾想蘭兒竟也出事了。”

“呸呸,胡說甚麽!金釧那死丫頭能同蘭兒比?她死便死了,還要連累我。”王夫人恨恨的道,“你當我想瞞著這事兒?蘭兒面上那麽恐怕,我這不是想等他傷口結疤了再說嗎?如今,血淋淋的兩處,嚇唬誰呢!唉,誰能想到,我不過才罵了金釧兩句,讓她出去跪著,結果她竟去尋了死!”

這裏頭的內情,王熙鳳倒是不知曉,可即便這會兒她知曉了,也絕對不會同情王夫人。試想想,若非王夫人平日裏習慣性的漠視賈蘭,下人們如何敢怠慢他?至於金釧,卻是沒能逃得過宿命。

等等……

“姑母!”

“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,幹甚呢?”王夫人原就心慌慌的,王熙鳳就這麽冷不丁的驚呼一聲,嚇得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,捂著心口面色煞白。

“姑母喲,都甚麽時候了,我這不是……哎呀,說正經的,我覺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